Yet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Oscar Wilde《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
日出之時請保重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使平和島靜雄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他伸展發痠的頸部,昂起下巴呲牙裂嘴地大打呵欠,冰涼的空氣隨著氣管收縮灌入鼻腔,由氣味判斷這並非他熟悉的場域,他嗅到自己的體味、金屬的鏽味、稀薄的塵土、不知名的時令花草香、機器運作特有的悶味以及淡淡的臭……蟲臭?
啊啊、沒錯,是蟲臭,他不會認錯,這味道是那隻該死的混帳跳蚤折原臨也……
身軀肌肉隨著憤怒加溫而收縮,正當靜雄動用手腕肌肉握拳時發現雙手被金屬鉗住,只留下一點點空隙能夠活動,枷具像是量身定做那樣地貼身,除此之外腳踝、脖子也上了枷鎖;靜雄只花了半秒他便清楚自己處於並不尋常的場景,而這種找上門來破壞他平靜生活的雜七雜八爛事其成因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一是不存在的,這是靜雄某種執拗的固定用詞)都是那混帳……
折原臨也。
沖上腦的怒火迫使靜雄不由自主地大吼出聲,「殺了你!臨也!折──原──臨也,用這種便宜貨就想把我困住嗎?又想在池袋為非作歹了嗎?可惡,這種一扯就爛的東西……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啊呀,愛睡懶覺的小靜終於肯從甜蜜蜜的夢鄉醒來了嗎?」戲謔的嗓音從容不迫地自靜雄的背後傳來,「別那樣親熱地喊折原臨也的名字啦,要是被別人誤會臨也跟小靜這種暴力怪物很熟什麼的,可是會令新宿第一的情報屋困擾萬分喔。」那聲音靜雄比誰都熟悉。
「……終於出現啦,臭臨也。」
「……討厭啦人家不是折原臨也☆還有我香得很,當然我沒有要讓你聞的打算。」
「不然你誰?」
「……我是熱愛人類的神祕小妖精,人類LOVE!折原臨也LOVE!小靜自己去死一死就好!」這聲音及惹人厭的腔調毫無疑問是折原臨也。
印證自己推測的靜雄緩慢地吐一口氣,在沒人看得見黑暗裡露出滿是青筋的沉靜笑容。
不,也不是完全的黑暗。自己的面前有某種物體正發著光,但被怒氣支配的靜雄現下並不打算去思考任何事。有折原臨也在場的平和島靜雄能做且必須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果然是你啊,臨──也老弟唷。」
「既然討厭我就別老這樣叫我下面的名字嘛,真是搞不懂怪物的想法……真是的,虧我還特地在這裡等待小靜。」
「特地來這裡讓我殺死真是謝謝你啊,臭跳蚤。」靜雄的肩關節正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聽一下別人說話好嗎?我說的可是日語欸。啊、算了,這不是低智商的小靜的錯,錯的是妄想腦袋裡除了暴力與運動神經以外別無他物的小靜能理解我說的話的我……等等、小靜你想幹麼?快住手!」
「想讓你的臭嘴裡那條臭舌頭拉出來啊。」
「你不會是想把綑綁你的鐵鍊毀掉吧?……別這樣,我勸你別這麼做比較好。拜託你注意一下周遭環境吧。」
「啊,注意到啦。反正就是你這傢伙的詭計吧?以為這種一扯就爛的玩具就能困住我嗎?」
「喂喂就說了聽人說話啊,還有別說手銬是玩具好嗎?這對無法破壞它的普通人而言是種心靈創傷欸……要是拆掉我們全會死的,小靜你啊,就住手吧。」
「啊?你在命令我?跳蚤的謊話哪能相信,辦得到就來阻止我啊。」
鎖住靜雄四肢的鎖正發出不該有的尖銳聲響,啪嘰啪嘰,臨也挑釁般的閒適語氣變得急促高亢。
「沒有說謊!要是動得了我也想啊!難道你以為被綁在你後面的我很輕鬆嗎?有沙發坐的小靜還比較好咧,我可是被又粗又重的鐵鍊綑在地上啊!」
說著便像是要證明那是實話一樣,後方傳來沉甸鐵鍊拖曳在地板的聲響,靜雄稍微停止施力,臨也便抓緊機會快速解釋:「銬在你身上的鎖拆開就會引爆炸彈,這附近全是易燃物,小靜死掉就算了會抓別人一起陪葬的,明白了嗎?明白就停止你那愚蠢的行徑吧。」
「……鬼才相信。」即將毀壞的金屬又開始發出悲鳴。
「快停止!小靜!算我拜託你了我還不想跟你一起死!你這白痴!住手啊!」伴隨臨也的喊叫,靜雄聽見鍊條快速滑動而後撞上某物而停止運動,接著是金屬繃緊的聲響。
不是『不想跟你一起死』,是還不想啊……
靜雄的憤怒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他是第一次聽見臨也那麼驚慌失措的聲音。
但他還是沒有相信折原臨也的理由。
「……難道你要我相信我跟渾球跳蚤一起被某人給綁架這種鬼話嗎?」
出乎意料地,臨也並沒有搬出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只是在確認靜雄不會突然破壞鎖具後沒好氣地出言諷刺。
「哈!我本來就沒指望小靜的智商能夠理解現在的處境有多糟。」
「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你確認一下自己的手銬啊。上面繞了一圈透明的尼龍線,若是受到破壞便會使機關運作連通電路,電流經線路傳輸咻地就啟動炸彈啦。轟的一聲,我和你那派不上用場的肌肉便會一起炸成高級碎肉餅,更糟的是外頭就有間廢工廠,更外圈是文教區,火勢延燒到外頭就會有更多人加入我們的碎肉大聯盟了。怎樣?原來口口聲聲要維護和平生活的小靜原來是這種破壞社會安寧的殺人魔啊?」
「少說一點廢話你是會死嗎?黑漆漆的誰看得見啊!」
「……你面前不就有台電視機嗎?」
平和島靜雄這才發現,原來一開始窸窣的談話聲及微光都來自距離自己前方約三公尺的映像管電視,低彩的螢幕裡有名中年的外國男人正走下台階。被臨也給吸走注意力的靜雄在此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電視機的存在。
藉由電視螢幕跳動的光芒,冷靜下來的靜雄發現被自己的怪力撐到變形的鐵環外的確有一圈線,折原臨也說的是實話。但靜雄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但,若炸彈確實存在而他又被自己的憤怒支配就糟了。畢竟靜雄與臨也一樣還不想死。
先別生氣、先別生氣、先別生氣……靜雄不斷在心中默念,並且深呼吸三次,儘量不去想這又是臨也設下的騙局的可能性。
「然後呢?」
「然後?你問現在的狀況?」
「對啦臭跳蚤。」靜雄不耐煩地點頭,下巴抵到鐵環,喉結遭受壓迫並不好受,他頭一次希望酒保服配備的鮮紅色領結從不存在。
「順帶一提,我覺得我比滿身臭味的小靜好多了。」
「少跟我鬼扯!」
「你都沒什麼不適的感覺嗎?頭暈?噁心?天旋地轉呼吸困難之類?」
「哈啊?」
「……小靜你啊,真是怪物。」
他正想說些什麼時,臨也發出笑聲:「哈哈哈……真不可思議啊,小靜你離人類越來越遠了。可以的話看一下地板吧,腳邊應該有個針筒對吧?」
靜雄在腳鐐能活動的限度內隔著皮鞋撩撥,叮地一聲踢出一枚玻璃管。
「是有個類似的。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你可是被施打了高純度海洛因耶。」
「海洛因?那不是毒品嗎?什麼意思?」
「除了毒品以外那還是強力鎮定劑、止痛劑,對神經作用後會產生幻覺。使用過後會有盜汗、腸胃不適、肌肉疼痛什麼什麼的,雖然目前為止我只看到你爆睡一通……所以小靜你真的沒事?」
「啊。除了滿身臭汗外。」
靜雄才明白自己身上這股強烈的酸臭從何而來,那是藥物經毛孔排泄的結果。
「真──羨慕怪物的身體啊。」
「討打?為什麼死跳蚤你怎麼知道?」
「嗯?這是基本常識啊。折原老師的藥品教室很棒吧?還不收費呢……喔、原來是問這個啊……因為那本來是我要拿來對付小靜的啊。沒想到打在你身上卻沒半點用,真是太浪費了!那可是高級貨欸!」
「啊啊,等能出去就殺了你。馬上殺了你。可別想逃啊,臨──也──」
「別這麼說嘛,跟小靜比起來我可是倒楣多了喔?腦袋被球棒狠狠砸飛欸?現在的我已經是新宿的都市傳說囉!尋找LOVE的妖精臨也唷。」
「死跳蚤別那樣污辱塞爾堤!」
「你說對了!我現在可是已經死囉,所以就別嚷著要殺我之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臨也特有的瘋狂笑聲隨著鍊條晃動聲一起傳來,聲音在空氣振動、在耳膜振動,平和島靜雄覺得那傢伙笑得前翻後仰的樣子就像在自己眼前一樣。他拼命壓抑殺意,用力吸氣讓胸腔脹滿臨也令人生厭的笑聲,直到肺部幾乎繃裂後再從喉嚨惡狠狠地噴出──
「吵死人了去死吧──折──原──臨──也──」
臨也停止發笑,「你才去死咧,小靜。」
「給我閉嘴然後乖乖去死。」
「不要,說人去死的才要去死。」
「囉嗦!死不死的你就很清楚死掉跟殺死人是怎麼一回事嗎?臨也唷。」
「……」臨也沉默一會兒,又在靜雄看不見的黑暗中笑了起來,「哈哈……這種事情你比我清楚不是嗎?小靜。」
「切。」靜雄煩躁地啐一聲。
從注意到電視機開始,畫面跳動時的光芒就刺得他雙眼乾澀,平日遮掩他眼神的藍紫色墨鏡早消失無蹤。想也知道墨鏡已經不在身上,這狀況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所以現在是要我跟你一起等到地老天荒嗎?」
「你竟然會地老天荒這個詞!」
自然不矯作的咤異語氣莫名其妙地令靜雄心情大好,他對著螢幕裡光線昏暗的酒吧點頭,想到臨也大概看不見後又補一聲:「嗯啊。」
「不過還不用到地老天荒啦,等到天亮這一帶便會暫時斷電,那時再掙脫卡在你身上的金屬逃走就好啦。別忘記解開我的束縛喔,不然我會詛咒你永遠喝到過期牛奶的。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情好做,你就看看電影吧。瞧,奎雷爾出場囉。」
「你怎麼知道會停電?葵壘耳?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要是什麼都知道怎麼會被抓?」平和島揚高眉毛,不屑地噴口氣:「你這傢伙該不會是跟人一起計畫爛事然後被人背叛才被丟在這吧。」
「……你不記得了嗎?」
「啥?」
「在這之前的事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小靜。」
「誰知道你在說什麼。」
「……」
「喂、說話啊。」
「……」對話的那端持續沉默。
靜雄清楚地聽見自己急躁的脈搏及搖擲聲,他將注意力放到電視,屏幕裡大塊頭男人正拿開皿,另一名年輕男人則盯著賭桌上的骰子瞧。
「那名水手就是奎雷爾(Querelle),現在你正在看的是1982年德國導演法斯賓德一生中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霧港水手》。」
「誰問你那個!你到底在打什麼詭計?折原臨也!」
「這並不是我計畫的。」
「鬼扯!那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知道是因為我記得,而你全忘了。」臨也的聲音很平靜,甚至不帶絲毫情緒成份。
「我什麼都記得。但是你忘記了,你忘掉了,小靜。」
「……忘掉什麼?」
「……」
「你說我忘掉什麼?」靜雄牙齒咬得發響,「告訴我啊!臨也!」
「……呼--」臨也慢慢地吁口氣,鍊條發出細微的聲音,「你真的很愛生氣欸。我不擅長對付不聽我說話的傢伙啊。」由那無奈的語氣判斷,臨也可能是在搖頭吧。
「說得太多很麻煩,而且小靜跟骰子一樣大的腦也記不住,我就簡單地說明吧。」在靜雄又發怒以前,他以清晰冷靜的口吻往下說。
「今天是八月六號,不過現在應該是午夜左右,大概快七號了。新宿的電力在八月七號清晨五點會斷電半小時以進行區域線路汰換,五點半後便輪到池袋,同樣停電半小時;這種事你就算沒拿到隔壁家的傳閱板也會在壽司店聽過吧?」
「……」靜雄想了下,「這麼說來有點印象。」
「關於我們在這裡的事解釋起來會很久,反正我們捲入同個麻煩了。而且單細胞小靜大概會氣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暴走。我還是省略不提事後再補,可以嗎?還是你覺得你能控制自己的憤怒?」
「果然是你這傢伙害的。」
「是啊,但把事情搞糟的可是小靜喔。」
「為什麼要放這種幾十年前的什麼片?」
「誰知道呢。反正天一亮你就回到那除了牛奶罐跟泡麵以外什麼都沒有的家囉,真是可喜可賀對吧?在天亮以前你就看電影吧,我是看不到電視的,還是要跟我聊天?臨也老師的談話室就破例一次不收費,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我談喔。當然不論說什麼我都只會要你去死啦,好好珍惜天亮前的時光吧臭小靜。」
「跟你這種滿口鬼話的騙子有什麼好談。」
折原臨也的話全是毒。
折原臨也是詐欺犯。
折原臨也是臭蟲。
從少年時代累積到現在的傷口都化過膿,一道一道烙在肌肉裡;那並不疼痛,但只要碰觸到『折原臨也』便癢得難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無法控制?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高中時代我們就沒有這樣和平相處過吧?小靜。」
「與跳蚤相處就免了。」
「唉呀唉呀……小靜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那當然。」
「是嗎?死了也討厭?」
「啊啊。」面光的靜雄扯出猙獰的笑容,「要是你能快點去死就知道了,臨也唷。」
「……這樣啊,那就好。」
「快懺悔啊跳蚤。」
說到這裡臨也就沉默了,平和島靜雄也沒繼續往下說,言詞的攻防他並不拿手。
球體螢幕裡穿著全黑的捲髮女人打著拍子唱起歌,歌詞是靜雄不熟悉的外語,沒有翻譯也沒有字幕,他只聽懂幾個單字。而角落的臨也用細微地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跟著哼唱,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而臨也確實在唱歌。他喜歡臨也的歌,但那旋律似乎在釋放某種訊號。
就是這點讓平和島靜雄發覺事有蹊蹺。
除了幾句沒營養的對罵外,折原臨也幾乎沒對他投射惡意。這樣的臨也相當異常。
「喂、臭跳蚤。」
「……」
靜雄轉動頸脖及眼球用最大限度瞪視身後的黑暗,「死臭蟲你是死了嗎?」
「死了啊,你都說我是死蟲子了。」
「你唱的歌是什麼意思?」
「自己聽啊,英文可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唷。」臨也低笑幾聲,「啊、抱歉抱歉,我忘記小靜高中三年間英文科全掛紅字了。原諒我吧?」
「煩死了不然我問你幹麼?」
「人人皆殺害所愛……這出自王爾德的《瑞汀監獄民謠》。跟你說也不懂吧?你知道王爾德是誰嗎?」
「誰啊?」
「看吧,快向英文老師道歉吧。沒禮貌沒腦漿的小靜。」
「反正她也當掉我了,扯平。」靜雄將背靠向往右傾斜的單人沙發。
「真不敢苟同怪物的價值觀……」
「……跳蚤。」
不對勁的地方不只一處……為什麼現在才發現?
「幹麼?」
臨也的味道……
「你很沒精神啊。」
相當淡薄。
「廢話,我跟怪物小靜不同啊……可以的話就請閉嘴看電視吧。」
「我看不懂劇情。」言下之意就是需要翻譯。
「喂、雖然我是聰明絕頂的情報屋,但為什麼要把體力花在為小靜做這種事上啊?簡而言之人見人愛的水手奎雷爾是個爛人,誰都愛他但他誰也不愛,還幾乎害遍每一個愛他的人。」
心中想著你還不是說了的靜雄忍不住笑一聲:「哈!這爛人不就是你嗎?臨也老弟唷。」
「才不是。我愛著所有人,即使不被人所愛。還有我是個奉公守法準時納稅的好國民,爛人啊、怪物啊這種詞彙是在說小靜的唷。而且我只陷害小靜。」
「稅什麼的我也有繳。」
「小靜你知道嗎?被所有人視為『慾望』的化身的奎雷爾在結局是不存在的。迷戀自己弟弟的奎雷爾的兄長茫然地說:『弟弟?我沒有弟弟啊!』,在眾人譁然中劇終。」
「……我不是獨生子,我還有個弟弟。」
「小靜你就沒有懷疑過那是假的嗎?就這樣相信你的生活即是現實而並非偽造?」
「被注射毒品的是你吧,妄想症跳蚤。」
「哈哈……說不定喔?」
「……那麼疲倦的話就閉上嘴巴眼睛乖乖睡死吧你。」
「噯呀?這是小靜的溫柔?好噁心喔。」
靜雄抽動嘴角,「噁心的是你啊,死──跳──蚤──天亮我會叫醒你的。」
「這麼相信我真的好嗎?順帶一提,我可是很難醒的低血壓喔。」
「不然我現在就讓你長眠?」
「哈哈哈你做不到的喔。」
「閉嘴。睡覺。」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臨也在一片黑暗之中唱起歌,稍微沙啞的嗓音搔刮靜雄的耳膜。
平和島靜雄想到有很多事都不合理。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但他不願意繼續思考。他強行截斷腦內的警訊。
「噠啦噠,噠噠啦噠……」
靜雄闔起眼皮。
§
我還以為,小靜的話就有可能解開。
沒想到從不按照我想法行動的你竟然會跟我作對到這個地步。
真是服了你,小靜。
§
平和島靜雄在一片寂靜中醒來,他眨動乾澀的眼睛大打哈欠,塵土的粉味竄入喉嚨,靜雄的雙手沒費多少力便掙脫手銬,骨感細長的手指掩住口鼻,另一手順勢扯掉頸脖的桎梏。
透明的塑膠細線反射門縫透入的光芒,靜雄朝光源處瞇起眼,一左一右抬腿踢掉腳鐐後站起身,他沒去看面前安靜沉睡的電視機。
皮鞋節奏性地踩著沙沙的地板前進,灰塵厚得揚不起;靜雄蹲在蓋著黑色毛邊外套的音響前,唯有播放鍵沒有積灰。
他注視它,幾分鐘後平和島靜雄轉動房間的門把,走進光亮有聲的世界。
一片褪紅的枯葉在關闔前飄入。
Fin.
流動*100718
Oscar Wilde《The Ballad of Reading Gaol.》
日出之時請保重
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使平和島靜雄在一片黑暗中醒來。
他伸展發痠的頸部,昂起下巴呲牙裂嘴地大打呵欠,冰涼的空氣隨著氣管收縮灌入鼻腔,由氣味判斷這並非他熟悉的場域,他嗅到自己的體味、金屬的鏽味、稀薄的塵土、不知名的時令花草香、機器運作特有的悶味以及淡淡的臭……蟲臭?
啊啊、沒錯,是蟲臭,他不會認錯,這味道是那隻該死的混帳跳蚤折原臨也……
身軀肌肉隨著憤怒加溫而收縮,正當靜雄動用手腕肌肉握拳時發現雙手被金屬鉗住,只留下一點點空隙能夠活動,枷具像是量身定做那樣地貼身,除此之外腳踝、脖子也上了枷鎖;靜雄只花了半秒他便清楚自己處於並不尋常的場景,而這種找上門來破壞他平靜生活的雜七雜八爛事其成因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一是不存在的,這是靜雄某種執拗的固定用詞)都是那混帳……
折原臨也。
沖上腦的怒火迫使靜雄不由自主地大吼出聲,「殺了你!臨也!折──原──臨也,用這種便宜貨就想把我困住嗎?又想在池袋為非作歹了嗎?可惡,這種一扯就爛的東西……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啊呀,愛睡懶覺的小靜終於肯從甜蜜蜜的夢鄉醒來了嗎?」戲謔的嗓音從容不迫地自靜雄的背後傳來,「別那樣親熱地喊折原臨也的名字啦,要是被別人誤會臨也跟小靜這種暴力怪物很熟什麼的,可是會令新宿第一的情報屋困擾萬分喔。」那聲音靜雄比誰都熟悉。
「……終於出現啦,臭臨也。」
「……討厭啦人家不是折原臨也☆還有我香得很,當然我沒有要讓你聞的打算。」
「不然你誰?」
「……我是熱愛人類的神祕小妖精,人類LOVE!折原臨也LOVE!小靜自己去死一死就好!」這聲音及惹人厭的腔調毫無疑問是折原臨也。
印證自己推測的靜雄緩慢地吐一口氣,在沒人看得見黑暗裡露出滿是青筋的沉靜笑容。
不,也不是完全的黑暗。自己的面前有某種物體正發著光,但被怒氣支配的靜雄現下並不打算去思考任何事。有折原臨也在場的平和島靜雄能做且必須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果然是你啊,臨──也老弟唷。」
「既然討厭我就別老這樣叫我下面的名字嘛,真是搞不懂怪物的想法……真是的,虧我還特地在這裡等待小靜。」
「特地來這裡讓我殺死真是謝謝你啊,臭跳蚤。」靜雄的肩關節正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聽一下別人說話好嗎?我說的可是日語欸。啊、算了,這不是低智商的小靜的錯,錯的是妄想腦袋裡除了暴力與運動神經以外別無他物的小靜能理解我說的話的我……等等、小靜你想幹麼?快住手!」
「想讓你的臭嘴裡那條臭舌頭拉出來啊。」
「你不會是想把綑綁你的鐵鍊毀掉吧?……別這樣,我勸你別這麼做比較好。拜託你注意一下周遭環境吧。」
「啊,注意到啦。反正就是你這傢伙的詭計吧?以為這種一扯就爛的玩具就能困住我嗎?」
「喂喂就說了聽人說話啊,還有別說手銬是玩具好嗎?這對無法破壞它的普通人而言是種心靈創傷欸……要是拆掉我們全會死的,小靜你啊,就住手吧。」
「啊?你在命令我?跳蚤的謊話哪能相信,辦得到就來阻止我啊。」
鎖住靜雄四肢的鎖正發出不該有的尖銳聲響,啪嘰啪嘰,臨也挑釁般的閒適語氣變得急促高亢。
「沒有說謊!要是動得了我也想啊!難道你以為被綁在你後面的我很輕鬆嗎?有沙發坐的小靜還比較好咧,我可是被又粗又重的鐵鍊綑在地上啊!」
說著便像是要證明那是實話一樣,後方傳來沉甸鐵鍊拖曳在地板的聲響,靜雄稍微停止施力,臨也便抓緊機會快速解釋:「銬在你身上的鎖拆開就會引爆炸彈,這附近全是易燃物,小靜死掉就算了會抓別人一起陪葬的,明白了嗎?明白就停止你那愚蠢的行徑吧。」
「……鬼才相信。」即將毀壞的金屬又開始發出悲鳴。
「快停止!小靜!算我拜託你了我還不想跟你一起死!你這白痴!住手啊!」伴隨臨也的喊叫,靜雄聽見鍊條快速滑動而後撞上某物而停止運動,接著是金屬繃緊的聲響。
不是『不想跟你一起死』,是還不想啊……
靜雄的憤怒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他是第一次聽見臨也那麼驚慌失措的聲音。
但他還是沒有相信折原臨也的理由。
「……難道你要我相信我跟渾球跳蚤一起被某人給綁架這種鬼話嗎?」
出乎意料地,臨也並沒有搬出嘮嘮叨叨的長篇大論,只是在確認靜雄不會突然破壞鎖具後沒好氣地出言諷刺。
「哈!我本來就沒指望小靜的智商能夠理解現在的處境有多糟。」
「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你確認一下自己的手銬啊。上面繞了一圈透明的尼龍線,若是受到破壞便會使機關運作連通電路,電流經線路傳輸咻地就啟動炸彈啦。轟的一聲,我和你那派不上用場的肌肉便會一起炸成高級碎肉餅,更糟的是外頭就有間廢工廠,更外圈是文教區,火勢延燒到外頭就會有更多人加入我們的碎肉大聯盟了。怎樣?原來口口聲聲要維護和平生活的小靜原來是這種破壞社會安寧的殺人魔啊?」
「少說一點廢話你是會死嗎?黑漆漆的誰看得見啊!」
「……你面前不就有台電視機嗎?」
平和島靜雄這才發現,原來一開始窸窣的談話聲及微光都來自距離自己前方約三公尺的映像管電視,低彩的螢幕裡有名中年的外國男人正走下台階。被臨也給吸走注意力的靜雄在此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電視機的存在。
藉由電視螢幕跳動的光芒,冷靜下來的靜雄發現被自己的怪力撐到變形的鐵環外的確有一圈線,折原臨也說的是實話。但靜雄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但,若炸彈確實存在而他又被自己的憤怒支配就糟了。畢竟靜雄與臨也一樣還不想死。
先別生氣、先別生氣、先別生氣……靜雄不斷在心中默念,並且深呼吸三次,儘量不去想這又是臨也設下的騙局的可能性。
「然後呢?」
「然後?你問現在的狀況?」
「對啦臭跳蚤。」靜雄不耐煩地點頭,下巴抵到鐵環,喉結遭受壓迫並不好受,他頭一次希望酒保服配備的鮮紅色領結從不存在。
「順帶一提,我覺得我比滿身臭味的小靜好多了。」
「少跟我鬼扯!」
「你都沒什麼不適的感覺嗎?頭暈?噁心?天旋地轉呼吸困難之類?」
「哈啊?」
「……小靜你啊,真是怪物。」
他正想說些什麼時,臨也發出笑聲:「哈哈哈……真不可思議啊,小靜你離人類越來越遠了。可以的話看一下地板吧,腳邊應該有個針筒對吧?」
靜雄在腳鐐能活動的限度內隔著皮鞋撩撥,叮地一聲踢出一枚玻璃管。
「是有個類似的。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你可是被施打了高純度海洛因耶。」
「海洛因?那不是毒品嗎?什麼意思?」
「除了毒品以外那還是強力鎮定劑、止痛劑,對神經作用後會產生幻覺。使用過後會有盜汗、腸胃不適、肌肉疼痛什麼什麼的,雖然目前為止我只看到你爆睡一通……所以小靜你真的沒事?」
「啊。除了滿身臭汗外。」
靜雄才明白自己身上這股強烈的酸臭從何而來,那是藥物經毛孔排泄的結果。
「真──羨慕怪物的身體啊。」
「討打?為什麼死跳蚤你怎麼知道?」
「嗯?這是基本常識啊。折原老師的藥品教室很棒吧?還不收費呢……喔、原來是問這個啊……因為那本來是我要拿來對付小靜的啊。沒想到打在你身上卻沒半點用,真是太浪費了!那可是高級貨欸!」
「啊啊,等能出去就殺了你。馬上殺了你。可別想逃啊,臨──也──」
「別這麼說嘛,跟小靜比起來我可是倒楣多了喔?腦袋被球棒狠狠砸飛欸?現在的我已經是新宿的都市傳說囉!尋找LOVE的妖精臨也唷。」
「死跳蚤別那樣污辱塞爾堤!」
「你說對了!我現在可是已經死囉,所以就別嚷著要殺我之類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臨也特有的瘋狂笑聲隨著鍊條晃動聲一起傳來,聲音在空氣振動、在耳膜振動,平和島靜雄覺得那傢伙笑得前翻後仰的樣子就像在自己眼前一樣。他拼命壓抑殺意,用力吸氣讓胸腔脹滿臨也令人生厭的笑聲,直到肺部幾乎繃裂後再從喉嚨惡狠狠地噴出──
「吵死人了去死吧──折──原──臨──也──」
臨也停止發笑,「你才去死咧,小靜。」
「給我閉嘴然後乖乖去死。」
「不要,說人去死的才要去死。」
「囉嗦!死不死的你就很清楚死掉跟殺死人是怎麼一回事嗎?臨也唷。」
「……」臨也沉默一會兒,又在靜雄看不見的黑暗中笑了起來,「哈哈……這種事情你比我清楚不是嗎?小靜。」
「切。」靜雄煩躁地啐一聲。
從注意到電視機開始,畫面跳動時的光芒就刺得他雙眼乾澀,平日遮掩他眼神的藍紫色墨鏡早消失無蹤。想也知道墨鏡已經不在身上,這狀況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所以現在是要我跟你一起等到地老天荒嗎?」
「你竟然會地老天荒這個詞!」
自然不矯作的咤異語氣莫名其妙地令靜雄心情大好,他對著螢幕裡光線昏暗的酒吧點頭,想到臨也大概看不見後又補一聲:「嗯啊。」
「不過還不用到地老天荒啦,等到天亮這一帶便會暫時斷電,那時再掙脫卡在你身上的金屬逃走就好啦。別忘記解開我的束縛喔,不然我會詛咒你永遠喝到過期牛奶的。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情好做,你就看看電影吧。瞧,奎雷爾出場囉。」
「你怎麼知道會停電?葵壘耳?誰?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你要是什麼都知道怎麼會被抓?」平和島揚高眉毛,不屑地噴口氣:「你這傢伙該不會是跟人一起計畫爛事然後被人背叛才被丟在這吧。」
「……你不記得了嗎?」
「啥?」
「在這之前的事你難道都不記得了嗎?小靜。」
「誰知道你在說什麼。」
「……」
「喂、說話啊。」
「……」對話的那端持續沉默。
靜雄清楚地聽見自己急躁的脈搏及搖擲聲,他將注意力放到電視,屏幕裡大塊頭男人正拿開皿,另一名年輕男人則盯著賭桌上的骰子瞧。
「那名水手就是奎雷爾(Querelle),現在你正在看的是1982年德國導演法斯賓德一生中拍攝的最後一部電影《霧港水手》。」
「誰問你那個!你到底在打什麼詭計?折原臨也!」
「這並不是我計畫的。」
「鬼扯!那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知道是因為我記得,而你全忘了。」臨也的聲音很平靜,甚至不帶絲毫情緒成份。
「我什麼都記得。但是你忘記了,你忘掉了,小靜。」
「……忘掉什麼?」
「……」
「你說我忘掉什麼?」靜雄牙齒咬得發響,「告訴我啊!臨也!」
「……呼--」臨也慢慢地吁口氣,鍊條發出細微的聲音,「你真的很愛生氣欸。我不擅長對付不聽我說話的傢伙啊。」由那無奈的語氣判斷,臨也可能是在搖頭吧。
「說得太多很麻煩,而且小靜跟骰子一樣大的腦也記不住,我就簡單地說明吧。」在靜雄又發怒以前,他以清晰冷靜的口吻往下說。
「今天是八月六號,不過現在應該是午夜左右,大概快七號了。新宿的電力在八月七號清晨五點會斷電半小時以進行區域線路汰換,五點半後便輪到池袋,同樣停電半小時;這種事你就算沒拿到隔壁家的傳閱板也會在壽司店聽過吧?」
「……」靜雄想了下,「這麼說來有點印象。」
「關於我們在這裡的事解釋起來會很久,反正我們捲入同個麻煩了。而且單細胞小靜大概會氣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暴走。我還是省略不提事後再補,可以嗎?還是你覺得你能控制自己的憤怒?」
「果然是你這傢伙害的。」
「是啊,但把事情搞糟的可是小靜喔。」
「為什麼要放這種幾十年前的什麼片?」
「誰知道呢。反正天一亮你就回到那除了牛奶罐跟泡麵以外什麼都沒有的家囉,真是可喜可賀對吧?在天亮以前你就看電影吧,我是看不到電視的,還是要跟我聊天?臨也老師的談話室就破例一次不收費,有什麼煩惱都可以跟我談喔。當然不論說什麼我都只會要你去死啦,好好珍惜天亮前的時光吧臭小靜。」
「跟你這種滿口鬼話的騙子有什麼好談。」
折原臨也的話全是毒。
折原臨也是詐欺犯。
折原臨也是臭蟲。
從少年時代累積到現在的傷口都化過膿,一道一道烙在肌肉裡;那並不疼痛,但只要碰觸到『折原臨也』便癢得難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無法控制?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高中時代我們就沒有這樣和平相處過吧?小靜。」
「與跳蚤相處就免了。」
「唉呀唉呀……小靜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那當然。」
「是嗎?死了也討厭?」
「啊啊。」面光的靜雄扯出猙獰的笑容,「要是你能快點去死就知道了,臨也唷。」
「……這樣啊,那就好。」
「快懺悔啊跳蚤。」
說到這裡臨也就沉默了,平和島靜雄也沒繼續往下說,言詞的攻防他並不拿手。
球體螢幕裡穿著全黑的捲髮女人打著拍子唱起歌,歌詞是靜雄不熟悉的外語,沒有翻譯也沒有字幕,他只聽懂幾個單字。而角落的臨也用細微地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跟著哼唱,他本來還以為是自己聽錯,而臨也確實在唱歌。他喜歡臨也的歌,但那旋律似乎在釋放某種訊號。
就是這點讓平和島靜雄發覺事有蹊蹺。
除了幾句沒營養的對罵外,折原臨也幾乎沒對他投射惡意。這樣的臨也相當異常。
「喂、臭跳蚤。」
「……」
靜雄轉動頸脖及眼球用最大限度瞪視身後的黑暗,「死臭蟲你是死了嗎?」
「死了啊,你都說我是死蟲子了。」
「你唱的歌是什麼意思?」
「自己聽啊,英文可是全世界通用的語言唷。」臨也低笑幾聲,「啊、抱歉抱歉,我忘記小靜高中三年間英文科全掛紅字了。原諒我吧?」
「煩死了不然我問你幹麼?」
「人人皆殺害所愛……這出自王爾德的《瑞汀監獄民謠》。跟你說也不懂吧?你知道王爾德是誰嗎?」
「誰啊?」
「看吧,快向英文老師道歉吧。沒禮貌沒腦漿的小靜。」
「反正她也當掉我了,扯平。」靜雄將背靠向往右傾斜的單人沙發。
「真不敢苟同怪物的價值觀……」
「……跳蚤。」
不對勁的地方不只一處……為什麼現在才發現?
「幹麼?」
臨也的味道……
「你很沒精神啊。」
相當淡薄。
「廢話,我跟怪物小靜不同啊……可以的話就請閉嘴看電視吧。」
「我看不懂劇情。」言下之意就是需要翻譯。
「喂、雖然我是聰明絕頂的情報屋,但為什麼要把體力花在為小靜做這種事上啊?簡而言之人見人愛的水手奎雷爾是個爛人,誰都愛他但他誰也不愛,還幾乎害遍每一個愛他的人。」
心中想著你還不是說了的靜雄忍不住笑一聲:「哈!這爛人不就是你嗎?臨也老弟唷。」
「才不是。我愛著所有人,即使不被人所愛。還有我是個奉公守法準時納稅的好國民,爛人啊、怪物啊這種詞彙是在說小靜的唷。而且我只陷害小靜。」
「稅什麼的我也有繳。」
「小靜你知道嗎?被所有人視為『慾望』的化身的奎雷爾在結局是不存在的。迷戀自己弟弟的奎雷爾的兄長茫然地說:『弟弟?我沒有弟弟啊!』,在眾人譁然中劇終。」
「……我不是獨生子,我還有個弟弟。」
「小靜你就沒有懷疑過那是假的嗎?就這樣相信你的生活即是現實而並非偽造?」
「被注射毒品的是你吧,妄想症跳蚤。」
「哈哈……說不定喔?」
「……那麼疲倦的話就閉上嘴巴眼睛乖乖睡死吧你。」
「噯呀?這是小靜的溫柔?好噁心喔。」
靜雄抽動嘴角,「噁心的是你啊,死──跳──蚤──天亮我會叫醒你的。」
「這麼相信我真的好嗎?順帶一提,我可是很難醒的低血壓喔。」
「不然我現在就讓你長眠?」
「哈哈哈你做不到的喔。」
「閉嘴。睡覺。」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臨也在一片黑暗之中唱起歌,稍微沙啞的嗓音搔刮靜雄的耳膜。
平和島靜雄想到有很多事都不合理。
「Each man kills the thing he loves.」
但他不願意繼續思考。他強行截斷腦內的警訊。
「噠啦噠,噠噠啦噠……」
靜雄闔起眼皮。
§
我還以為,小靜的話就有可能解開。
沒想到從不按照我想法行動的你竟然會跟我作對到這個地步。
真是服了你,小靜。
§
平和島靜雄在一片寂靜中醒來,他眨動乾澀的眼睛大打哈欠,塵土的粉味竄入喉嚨,靜雄的雙手沒費多少力便掙脫手銬,骨感細長的手指掩住口鼻,另一手順勢扯掉頸脖的桎梏。
透明的塑膠細線反射門縫透入的光芒,靜雄朝光源處瞇起眼,一左一右抬腿踢掉腳鐐後站起身,他沒去看面前安靜沉睡的電視機。
皮鞋節奏性地踩著沙沙的地板前進,灰塵厚得揚不起;靜雄蹲在蓋著黑色毛邊外套的音響前,唯有播放鍵沒有積灰。
他注視它,幾分鐘後平和島靜雄轉動房間的門把,走進光亮有聲的世界。
一片褪紅的枯葉在關闔前飄入。
Fin.
流動*10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