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嗎?並不。冰凍與炙熱的差別對他而言已經模糊得無法辨明。
折原臨也躺在水裡,任由流水刷洗即將自肉體剝離的知覺。
泥沙與腐葉沖擊耳廓,細柔的澱積物隨水撫過肌膚時已毫無觸感,沙沙的聲響卻很明顯,磨擦的行為似乎不是在體腔外發生,而是在耳膜、甚至神經以內進行;已經忘了是誰說:『死前最後的感官是聽力』,一片漆黑裡什麼也看不見,意識為文字,真白的字跡此時不斷在混濁的思緒盤旋。
他想起一部叫做《小美人魚》的迪士尼動畫,海底世界繽紛鮮麗,海草尖端綴滿柔軟的花。
而沉在水裡並非想像中的寧靜幽雅,而是渾濁的暈眩感且無比嘈雜。壓力自四面八方推擠、血肉中的氧氣消散,脈搏、心跳、張嘴時氣管的開闔聲……全被水聲掩蓋。
河水不斷淹進耳朵、淹進鼻口、淹進呼吸管及食道,缺氧的腦部向身軀發出呼救,他揮舞手足掙扎,卻因力道反作用而沉得更深。
有股強大的力道緊握臨也的脖子將他向下重壓,浮力從未作用於溺水時刻。
浸在水裡的他很明白自己會死。
不論是被掐死或是溺死,總之法醫還是會在死因欄填上:『窒息而死』。
箝住頸部的力量並未放鬆,並且不斷增強;折原臨也懷疑自己在因窒息而死之前便會頸首分離,與在都市中尋找頭的黑機車同樣成為脖子以上空無一物、丟失自己過去的存在。
顫動不已的眼珠無法控制地上翻,有色的虹膜幾乎消失;雖是生理現象,白眼卻朝施暴者挑釁著:來啊、來啊,還不夠呢,來試試毀滅我吧。
而臨也的確即將遭受毀滅。
(真是的……我還不想死啊。)
(嘛、算了,反正那傢伙厭惡到殺掉我也是正常的。)
與深黑河水同色的滑蓋手機從外套口袋緩慢落下,發出冷光的屏幕顯示時間為:『01:13』,臨也聽不見手機墜入河底時的聲響,但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脈搏、肌肉緊縮的聲音、筋骨的悲鳴……以及水聲。始終不散的是水聲。
唰啦、唰啦、唰啦。
侵擊臨也的流水不斷由身體孔隙滲入,湧入瞳孔、湧入神經、湧入腦房,已然模糊的視線失去最後一絲光芒。
水中 之 刃
渾身濕透的臨也狼狽地回到住所時,正好是午後一點。
鎖妥門後手指在握把留下的水跡反射微光,由百葉窗間隙透入的日光不足以照亮整座房室,濃稠潮濕的色調蓋滿他的家。為了不讓室內更為潮濕,讓風吹爛骨架的傘就棄置門外,濕得滲汁的休閒鞋也是。
臨也沒換上兔子臉的室內拖便一路在地板踩出溼答答的腳印走進浴室,若非他美麗的女秘書本日休假,定能得到她最低等級的敬意:
『我都不曉得秘書得工作內容還包括跟在老闆身後當個老母親呢。唉呀,還是現在的情報販都有蝸牛屬性?』
想起她冷冰冰的輕蔑視線,折原臨也苦笑著脫掉滴水的襪子後,光著腳丫到客廳啟動冷氣再回到浴室。
臨也轉開水龍頭讓比體溫略低幾度的水洩流而下,站在人造的雨中準備卸除穿戴物。
不用往外探頭也能知曉隔著一面水泥牆及玻璃窗的戶外也在降雨,天然的水正於城市內盡情傾灑,教徒或許會感念神在天上扭開祂的水龍頭賜予人間恩澤吧。
但是淋在他身上的水卻比受雨潔淨溫暖太多倍。
由雲所產下的雨即受廢氣汙染而後墜落大洋,自來水則是雨水匯集後消毒殺菌後由城市體內的管路輸送,而且自來水能夠由人工調整流量及溫度。
能夠控制,便代表使用者即是主宰。神也不過如此。
折原臨也滿足地吃吃笑了,為著這理所當然的微小成就感。
臨也在水中發抖,生理性的防衛調節他無法控制。
他顫巍巍地將戒指拔除放入漱口杯,黏著手臂的外套被剝掉、長褲、衣衫依序脫去,臨也在水中仰望蓮蓬頭,深深吐一口氣後緩緩將水溫調至最熱。
起初熱水澆在身上會稍微疼痛,過一會兒就感受不到燙,而是由膚層透出的詭異涼意,冰涼感很快就會轉化為熱量侵入體內,而緊繃終日的肌肉及神經卻為此舒暢無比。
灼熱的水氣蒸騰毛孔,白霧矇住瞳膜,水滴形狀像花,而滿溢世界的事物卻是人——撲面的氣息太燙,他只好闔眼。
即使清楚不會輕易受傷仍必須動用眾多感知來反射性抵禦,防衛是本能,眼球就是這麼脆弱敏感的器官。閉起眼睛卻沒有關閉視覺,他在薄薄一層柔軟黑暗裡描繪最想見到的事物。
人。
人類,好多好多人。無數人類在短時間死亡、無數人類因之誕生。人與人群聚產造更多人。
喜歡人。好喜歡人。相當相當地珍愛。
想憎惡。想逃避。想摧毀。更想做的是深深愛憐。如此喜悅,如此渴望,愛欲怎會如此澎湃?
想要得到、想知道所有、想要將全部人類擁入懷中、想要更多更多……
因此必須站得更高才行。
可是……
折原臨也在水中往蓮蓬頭伸出手,想像自己的頭頂便是天空……不、是確信那是天空,指尖接觸到發燙的握把後臨也緩緩地睜開眼睛。
——想要成為神……這樣的自己毫無疑問是人類。
他朝鏡中模糊的臉孔微笑。
/
有一隻小母雞站在懸崖邊,她拍拍柔軟的翅膀回頭望,她想,空無一物的深白與空無一物的鮮黑到底何者會更加豐盈呢?
在早晨她父親啼醒太陽之前,她夢見擁有這個世界。她還記得夢裡的富足感,於是她往前一步,
跳 下 去 了。
男人笑著這麼說。
焦糖一樣甜蜜的深紅色眼睛是瞇起來的,他的名字代表惡人,角色是新宿的折原情報屋。
修長手指扣住光滑的手柄,瓷杯中盛裝池袋都市傳說親手沖泡的茶,他只小小啜過一口,而坐在他對面的同窗好友倒是喝得津津有味。
「嗯——入喉的香醇口感真是太棒了,喝完了!塞爾堤!麻煩再來一杯妳滿懷愛意的愛妻熱茶噗哇哈——」在挨一掌直劈後,屋主一本正經地面向不請自來的友人:
「所以呢?如此撲朔迷離亂無章理的故事有什麼需要旁敲側擊的深意嗎?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還是折原君在練習新的佈教方式?啊、面對如此喪盡天良的青梅竹馬,身為醫師的我是不是該為社會出一份心力?
好的!有機會的話就在手術中對折原好同學的身體做一點小小的安全措施吧!」
臨也凝視潔白杯口裡的甜褐色波紋,用來吐露虛言的毒舌並不閒著:
「喂喂、你在本人的面前說些什麼啊……這可會傷到我的心啊,岸谷醫師。這是非常糟糕的行為喔,我在此發出譴責。」
「可是啊我認為恬不知恥地不請自來打擾我和塞爾堤甜蜜蜜的午後下午茶恩愛時光還怪力亂神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謬言來試圖惑亂人心的折原君才是最最最糟糕透頂的耶。」
「……雖然我不是很願意當吐槽役,但你的標點符號呢?至少換個氣吧。」
「這就不是一直以來都是單身的折原君能夠參透的!嗯,沒錯!這是愛的力量!」
密醫的臉湊近熱茶,白濛濛的霧氣在玻璃鏡片浮出淺色花紋。
「我啊,只要吸吮塞爾堤的氣息我便無所畏懼,嗯,果然好香、這份溫柔性感又含蓄的香氣……」
說罷便像是要證明所言不假,用極為誇張的幸福表情狠狠吸上一大口。
但這個舉動卻讓臨也瞇起眼睛嘲笑。
「只是茶包沖出來的蒸氣能有多性感?這種又鹹又苦的大吉嶺紅茶真虧你喝的下去呢。太棒了!我等等就去填腎臟移植同意書……當然是幫你填啦。」
原本在臨座子沙發盯著電視看、沒打算加入兩人談話的都市傳說彈跳而起,急急忙忙地在PDA上敲擊:
『紅茶真的是鹹的嗎?』
「什麼啊,折原君你果然不明白這可是味覺的藝術……不!是革新啊!啊燙燙燙!茶濺出來了!」
憤慨地跟著跳起的新羅。
見狀不知為何也極有氣勢地起立的客人:
「是鹹的喔!」
沉默一秒後啪搭啪搭的妖精:
『……為什麼你們都站起來了?』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接著全場又僵持半秒,塞爾堤迅速用影子製出吸收一切光芒的大片黑布,黑色布幔像有生命般將熱茶連同茶點全數捲起,靈活地包成一團。而後新羅抱著塞爾堤的腿苦苦哀求,臨也則聳下肩坐回原位,單手支撐下巴看著他們單方面吵鬧或單方面施暴。
即使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劇就發生在眼前,聲音聽來卻十分遙遠。臨也產生困惑了。
由折原臨也的價值觀看來這是場滑稽的愛戀;單方面逃遁、單方面追趕,追逐的結尾老套地歡喜圓滿。
明明其中一方並非人類而是種名為『Dullahan』的未知生物啊……明明不是人……
——這則疑問極為微小,還不足以撼動自己的信念……但就像不經意發現的汙漬一樣,雖然不是什麼重要事項,卻令折原臨也相當在意。
『臨也?』最先從打情罵俏中抽身的是在那份戀愛中逃避過一段時間的女方,白皙的手指遲疑一下後在PDA鍵盤輕快地輸入文字:
『怎麼回事?不太像平常的你。』
明明是個異形——卻比多數人都還要有人情味。這種細膩特質是他與新羅都缺乏的事物。
「我覺得啊……看著你們互動就像在看什麼溫馨家庭喜劇一樣,還蠻有趣的。」
臨也舉起左手食指回應,頭顱被塞進沙發底下的新羅聞言發出悶悶的笑聲。
「哈哈哈——不愧是靠嘴巴吃飯的折原君!總算說出大快人心的精闢意見了——聽到了嗎塞爾堤?事不宜遲我們趕緊結婚吧!首先可以噗啊……塞爾堤妳太害羞了——」
無頭的女性單腳踩踏心愛的男人的腹部上,忸怩地出示PDA:
『不、塞爾堤‧岸谷聽起來有點奇怪……還有只要有副完好五官,每個人都是靠嘴巴吃飯的。』
臨也好心地傳話給目前看不見PDA文字的新羅。
「新羅,塞爾堤說不想跟你姓喔。還有你不用嘴巴吃飯是要用哪裡吃呢?」
「噗呃只要有愛什麼都……噗、沒問題啊……」沒什麼鍛鍊的腹肌又被踏一腳。
「……同樣的句型真不想再用。不是我要打斷你們的愛情喜劇,但是再那樣下去新羅會悶死吧?」
『……!』
都市傳說用她失去的口發出無聲尖叫,她驚慌失措地跳到一旁,連她極為愛惜的PDA都被草草丟到旁邊,塞爾堤匆忙地用影子抬起沙發,迅速攙扶新羅幫助他的上半身坐起來。看那充滿歉疚及關懷的動作、還有受那份溫柔而反應出的欣喜之情……那對情侶的互動加深臨也的疑問。
——每個人對於愛的詮釋都有不同型態,而『愛』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咳呃咳咳在下安然無恙的說……看到塞爾堤為吾著急的可愛模樣實在令我怦然心動啊!小鹿都要撞破俺的胸膛了!唔咳咳咳咳——」
邊拍撫劇烈咳嗽的背部,塞爾堤拾回PDA將先前文字消掉,重新輸入一句:
『既然沒事了就別再裝咳!我去廚房重新調配飲料,你們慢慢聊。』
接著安全帽轉向折原臨也,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只是停頓一會兒便離開客廳。
新羅癡迷地注視著塞爾堤離去的背影,用驕傲的口吻開口。
「怎樣?我的塞爾堤相當迷人對吧!啊啊……怎麼能夠這麼可愛呢?」
「閃光放夠啦?我啊,可不想對你變態的性癖發表意見呢。」臨也癟著嘴,兩手往外攤平。
「畢竟新羅你再怎麼異常都還是人類,而一千個人的愛情表現卻不只一萬種啊。」
「話說我和塞爾堤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固然動人,你和靜雄的愛恨糾葛也不差啊——拍成恐怖片的話肯定是一等一的賣座啊!不不、那根本是災難片了吧?」
「那真是謝謝誇獎,但基本上我什麼也沒做啊。還有請把愛給拿掉好嗎?」
「少騙了,你不是曾經對靜雄做過還是說過什麼害他快哭出來的滔天大罪嗎?我記得是在高二那年吧,真是歲月如梭不勝唏噓,當年那個衣冠禽獸都長這麼大了……出人意料之外的是靜雄他淚腺竟然比你還要正常耶,真的好想解剖看看——話說回來折原君到底有何貴幹?你看起來沒有哪裡有傷啊,我可要提醒你密醫並沒有設置精神科喔。」
面對新羅滔滔不絕的刻意挖苦,臨也只是露出像是說著『原來如此』的笑容。
「我只是來找老同學聊天啊。還有那時我真的沒對小靜做什麼啦,只是告訴他某些應該要知道的事,那傢伙的玻璃少年心就受傷啦。」
像是在回想當時的情景,臨也原本清澈銳利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且陰暗。
「而那時他的表情……的確棒到我想侵犯他。」
「哈哈折原君果真是不折不扣的變態耶!」
只要與無頭妖精無關,即使是這種晦澀的話題,那張娃娃臉也不會出現絲毫動搖的神色。
「這種不堪入耳的下流話可以不要讓我純潔無垢的塞爾堤聽見嗎?塞爾堤的一切可是只有我能夠碰觸喔,當然精神也是。好期待塞爾堤新泡的飲料喔,折原君你還是快快打道回府吧。」
「我可不想被打算侵犯無頭騎士的解剖狂這麼說啊。」
臨也緩慢地閉起從方才便酸澀不適的雙眼。
大概是落地窗外斜照的太陽,為這間屋子增添過多強光的緣故吧。
/
「就這麼不願意面對你的劣根性嗎?」
在他切斷通話後幾十分鐘間,這句言詞不斷於耳邊繚繞。
臨也在很久以前也曾經對人說過這句台詞,言語是他的盾及武器,沒想到過段歲月這句話就這些刺便回到自己身上來。
有股難以言喻的不適感,就像被自己飼養的寵物咬傷一樣令人不悅。真不爽。
思考因生理狀況而陷入混亂,橙金色的疼痛在加溫,曬在背後的烈陽將他的腦殼烤得發暈熱脹。一定是夏天太熱的緣故。臨也瞇著眼想。
走進陰涼的涵洞裡他睜開眼,轟地一聲巨響地面也為之震動,常有人路經此處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著,而臨也很清楚頭頂便是平交道,他看看沒有訊號的手機螢幕後抬起臉。
吸取電磁的列車正在奔馳。
工作日的午後車輛異常稀少,支道是城市遺忘的血管,沒有血液,也不迎來毒敗。
沒有油氣汙染的道路飄著植物的甘甜香,臨也對這個場域產生好奇。
他的視線飄過周遭,沿著陸橋及柏油路的灰色縫隙飄到外頭,站在影子分割出的空間裡他驚覺前景後路都亮得炫目,紫白相間的藤花小朵小朵在坡道兩側的擋石牆攀延,蓊鬱的苔及葉綠意參差,外頭是彩色的、亮麗的世界,隧道內是絕對灰階。
而臨也不夠繽紛也不夠貧乏,他哪邊都不是。顏料滴入水中暈染。
心中的汙濁正在擴散。
微風搖曳砂葉時窸窸窣窣地讓臨也笑了起來。
是呢,不必拘泥無謂的爭論。他想起他還有要事待辦。
啊、是人類喔。臨也心情大好地跳起小碎步。
我最喜歡的人類唷,終於憑著自己的惡意行動了。會造成什麼結果?好——期——待—--
用一句話總結,折原臨也被某個組織跟蹤了。
/
「靜雄!真是有朋自遠方來令我不亦樂乎啊!怎麼?哪裡不舒服?不收費也可以喔只要讓我解剖研究你那異於常人的肉體——」
「……」沉默。
全池袋自動販賣機的敵人——池袋自動幹架機罕見地沒對前來開門的新羅式迎賓詞發飆,只是沉默著以墨鏡後那副無法看清的眼神掃視室內,最後瞄一眼新羅拿著手持電話的左手。
「啊勒?這時候不是應該要釋放殺氣喊著『找死嗎!』之類?靜雄如果是找塞爾堤的話,你們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巧合錯開囉。」
「我只是來看看。」
「快進來吧。」岸谷新羅笑瞇瞇地將門敞得更開,
「塞爾堤知道你來的話也會很開心的喔。要不要坐久一點啊?我馬上傳訊給她!」
靜雄順從地進到客廳,恰好落座於臨也坐過的三人沙發最左側,像是感應到彼此的習慣般,臨也來訪時則都坐在最右邊;新羅慶幸他們如此相剋,邊在日前臨也的座位坐下。
「跳蚤那傢伙來過了吧?」
「沒有喔,倒是剛剛還通過電話呢。」青年密醫搖晃手上的聽筒後插回充電座。
「臭味很重。」
「哈哈靜雄你就這麼期待能和臨也萍水相逢或錯身而過嗎?」
「……」
受到瞪視便孬種地以土下座立刻投降:
「對不起是我錯了請原諒我。」
「你這邊可以抽菸吧?」
「這個嘛……因為塞爾堤不會特別討厭菸味所以我也不在乎啦,可是就醫生的角度我仍得忠言逆耳地勸誡你不要抽菸來得好。」
這麼說完的新羅縮著肩膀從地毯爬起來,同時由沙發底下拾起某樣東西,迅速放入自己大衣口袋。而來客握著盛裝巧克力牛乳的馬克杯面無表情地蹙眉,煩躁的前兆。
「囉哩叭縮廢話一堆……直接拒絕不就得了。」
「說得也是,但我不想被客人當成不近人情的主人嘛。故小生有妥善處理之義務也!」
「別學時代劇講話,聽了就煩。」
金髮的酒保服青年摘下墨鏡,有著寧靜色澤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老友的口袋瞧。
「那是什麼?」他簡短地問。
這個問句令原本以為已經完美解決事情的新羅露出苦笑。
「竟然沒躲過你的眼睛啊……讓靜雄看是沒問題,但能夠保證不破壞那個嗎?我還跟人約法三章要原物奉還呢。」
「那當然。」
新羅掏出一把折疊小刀遞給靜雄,並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靜雄的神色。
小刀是在五金行就能買到的普款,滿是刮痕的外殼上黑色鍍漆有幾處脫落,除了無法拔出刀刃外,整體而言並沒有什麼特別。那並不是臨也現在使用的武器,應該不會被認出來吧?
見平和島靜雄毫無反應,以為沒事的新羅補了句:「那個好像是生鏽的樣子。」
「是焊住。」靜雄不帶情緒地回應,並輕鬆地掰開黏合在一起的刀,指尖在無鋒的刃口上來回摩娑幾趟,接著極其自然地放入自己口袋。
「欸欸靜雄?!」竟然認出來了!
新羅訝異地往外靠,他擔心的不是刀,而是靜雄若因此暴走,與塞爾堤愛的小巢便會立刻化為一幢……或一坨超現實藝術。
「總總總之你、你冷靜點喔……先不要衝動!我我我我去找鎮靜劑!」
對方卻極為平淡地表示:
「……這垃圾我會代還給那隻跳蚤混蛋。」
鬆了一口氣的新羅馬上把約法三章拋在九霄雲外,拍著胸口笑著說:「你冷靜我就安心了。你還真是討厭臨也欸……雖然他的確是個頗不自重的麻煩鬼,大概很難有生物真心喜歡他吧。」
「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
「欸欸、我都用『折原君』來稱呼他了耶?別擔心,我跟臨也只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喔。相處起來很輕鬆倒是真的,不過這個病患並不是我的本行啦。」
「病患?」
靜雄橫他一眼,確認平和島炸彈處於無引信的安全狀態後新羅繼續往下說。
「折原君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若要說程度除了病入膏肓無藥可就以及回天乏術以外,我真想不到有什麼能起死回生的方法呢。就算要死馬當活馬醫也無從醫起啊——」
燃點極低的喧嘩人形沉默地聽由小學結交至此的朋友說了一大串話,緩慢噴口煙,待濃灰色的霧完全散去後才丟了句:「那跳蚤什麼時候死?」
「啊……」娃娃臉密醫數著手指,「等會吧?或今天、明天、下個月、明年……什麼時候呢?即使問我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應該說靜雄君你想什麼時候殺掉他吧。這不該問我啊!」
「我說病死。」
「嗚嗯?折原君怎麼了嗎?」他一臉訝異,靜雄難得沒發怒地追問。
「你剛不是說那跳蚤病到剩半口氣什麼?唬我的?」
「喔喔是病了啊,能撐到現在真是了不起呢!這正是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這種病死不了的啦,除非咱們折原老同學自己想死——話說回來,極度地渴望某物不是跟死亡沒有兩樣嗎?而那卻又並非毀滅,說起來也很奇怪呢……」
池袋頂尖的密醫開始托著下巴沉思起來,伴隨些許嘀咕,平和島靜雄不再理會他的瘋言瘋語,轉過半邊脖子默默吐煙。
除了呼吸與脈搏外靜雄的身體陷入一種寂靜,生理機能持續運作,恰巧與在血管內奔騰的血液形成微妙的對比,並且平衡著;他能感覺在體內某處有股無以名狀的情緒產生了,正規律漲縮的心臟既期待又抗拒,接著那股情緒倚賴這份矛盾站立起來,踉踉蹌蹌地跌向平和島靜雄。
他不知如何反應,只好全盤接收。
/
出現在室內游泳池的是平和島靜雄,他在校園裡花了一個下午才找到這裡。
像是明信片一樣的紫藍色晚霞被敞開的大門切割成矩形,綴在背景。
「原來你在這裡啊。」
他說,並且筆直地朝折原臨也走去。
原本保持沉默的臨也坐在泳池邊,直到平和島距離不遠時才突然開口。
「小靜,把放在我這裡的東西拿回去吧。」
靜雄並沒有問是什麼東西,只是一副了然於心的淡漠:
「……這就是你希望的嗎?」
臨也輕輕一笑,示意靜雄坐到他的身邊,而靜雄只是站在原處。
「你能夠用你的力量破壞水嗎?」
「做不到。」
「借給你,小靜。」他笑著對靜雄遞出仍收在殼內的小刀。
眾所畏懼的少年接過後,臨也又舉起食指發問:
「有刀的話可以嗎?」
靜雄一字一字地回答:
「煩死了——不然你又可以嗎?」咬牙切齒是為了抑制自己的怒氣。
他沒在接過臨也的隨身武器之後確認刀鋒,只是拼命忍耐、拼命忍耐憤怒,不願意又孤單一人,不願意被畏懼,不願意成為怪物……這樣的少年是為了與敵人達成休戰才過來的。
「是啊,沒辦法。」
臨也聳了聳穿著立領制服的肩膀,黑色布料被光線鍍上暗藍色的線條而略為黯淡,蒼白的臉上亦無血色,嘴唇淺灰,彩度幾乎都被抽走的臨也只有那雙眼依然紅得發亮。
「就算是你那怪物般的暴力也沒辦法將水撕裂吧,當然我的刀刃也不行,所以若想破壞我對你憎惡的情感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的卻可以,因為你與我不同啊。小靜。」
「鬼才懂你在說什麼。」靜雄握緊發出喀滋聲響的拳頭,垂下因情感而扭曲的臉。
「所以你想說的是你永遠憎惡我嗎?」
「不懂嗎?還是很痛苦?那你就拔起那邊的欄杆來揍我啊。」
「……不要。」
「為什麼?」
平和島靜雄抬起臉,用極為悲傷的神情堅定地:
「我討厭暴力。」
「呵哈哈哈——你騙人。」
「不是騙……」
臨也笑著搶白,他得意地瞇起眼睛宣佈自己挖掘出的真實。
「其實你,很喜歡暴力吧。」
「你……」
「你就這麼不敢承認啊?對於自己的異質性就這麼難以面對嗎?幹麼要逃呢……其實你根本喜歡暴力喜歡得不得了吧。用著一副被害者的姿態去傷害人,是不是更能以罪惡感來合理化暴力了呢?你不停在心中詛咒傷害人的自己,而在那之後你又做了什麼呢?」
「夠了!」被暴力寵愛的少年痛苦地抱著頭蹲下。
「別說了!」
而臨也並沒有就此放過他,以言語為劍的少年繼續用清晰的語調說下去。
「沒錯,你又繼續倚賴暴力來造成混亂。你擅自對人發怒,將人們分為『惹你生氣』與『不惹你生氣』……全只是你個人的價值觀吧?如果這份痛苦破壞你的心,為什麼不在傷害別人以前將自己破壞殆盡?」
「你閉嘴。那是……」
「那是不得已的?你也不想這樣?生氣起來就沒辦法?如果真的討厭暴力的話就別使用啊!為什麼你用得如此頻繁?哈哈哈——為什麼呢?」
臨也的笑容已經不能被稱為笑了,那只是他露出己身殘酷時最赤裸的喜悅。
「其實你討厭的是使用暴力後被責罵被恐懼被疏遠,而不是討厭暴力本身,更不是討厭使用暴力的自己。使用怪力之後你反而樂得輕鬆,你甚至仗著『因為我無法控制力量所以大家恐懼我』這種藉口來逃避自己與周遭的格格不入,不是嗎?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嗎?就是因為你拒絕面對啊。」
「所以其實你也一樣嗎?」本應落敗的少年冷不防丟出一句。
「一樣?」一樣什麼?靜雄平淡的語調使臨也愕然。
平和島靜雄抬起臉,
「你根本不認為自己能得到愛。」
始終低著頭的他竟然沒有露出臨也預期中的哭喪臉。
「怎麼可能。」臨也嗤笑,
「怎麼可能啊。」
沒問題,我的心絕不會因此動搖。臨也自信地想。
「不可能?」藍色的眼睛跟著門外的晚霞一起看著臨也,他發問:「那你得到了嗎?」
「愛。」他沉靜地補一句。
「哈啊?愛那種東西……」臨也瞪大的眼睛因錯愕而失去原有的色澤,他仍抽動嘴角擠出笑容,
「小靜你不知道吧?跟著我的女孩子可是——」
「你也只是,」這次搶白的是靜雄。
「將世界分為『能愛』和『不能愛』而已啊,臨也唷。」
蹲在一臉不可置信的臨也面前的『那個』平和島靜雄蹙起眉微笑,眼睛微瞇,用的是臨也一貫姿態。
角色及立場完全對換。
「……閉嘴。」臨也緩慢地閉起眼。
「所以你才——」而對方仍毫不留情地吐出真實之劍。
不知道是誰揮出的小刀直直插入地板,中止後續話語,中止場景。
『所以你才這麼厭惡和你如出一轍的我。』
這明明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啊。
/
折原臨也慢慢掀開眼皮,綴滿星斗的暗藍色夜幕便舖入視野。
他躺在柔軟濕潤的深青色草皮。
伸手就碰到因染色而乾燥的金髮,自己一直想見的俊朗五官就安靜地側躺在眼前。
臨也笑了,他吐出長久以來的願望。
「哪、小靜,我想去個很遠的地方,跟我走吧。」
「地獄?混蛋不准用肯定句啊。」
臨也又開心地笑起來,沒有聲音,而灌滿喜悅的手指下滑,撫摸那張絲毫沒有傷痕的輪廓。
那傢伙的眼睛是靛藍色。
在那其中映出的自己也是藍色嗎?他仍噙著笑。相同的顏色令他暗自竊喜。
「才不是呢。小靜你會跟我來的,對吧?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你要逃呢?
臨也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只是笑吟吟地盯著他看。
「做什麼夢啊你這跳蚤!你自己滾邊涼快吧!我啊……還蠻喜歡池袋的。」
「啊啊。」
臨也的笑容垮下,那個有著藍眼睛的傢伙直視那張明顯沮喪的面容,緩緩開口。
「……但跟你這傢伙啊,一定會在地獄相見的。對吧?」
昂臉思考半秒,然後贊同地點頭。
「說的也是。」臨也又愉快地笑起來。
接吻時必須要閉著眼睛吧?於是他闔起眼皮接受親吻。
由睫毛掩覆下的細小間隙裡,臨也發現親吻他的正是自己的臉。
/
愛是十三筆畫的文字。
自我是十三筆畫的詞。
想要『愛』就必須先摧毀『自我』。過程是如此凶險。
臨也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汗水淋漓,且被鎖在某個倉庫。
有一座短樓梯,階梯的盡頭是一扇門,沒有窗戶,四面牆都堆滿不知有何用途的木箱,除了自己的汗味以外,周遭還有股地下室特有的潮濕沼臭。
雙手被銬在背後,膝蓋到腳踝的部分被麻繩緊緊捆起,雙腿完全無法走動。
於是臨也扭動軀幹檢查自己的身體有何損傷,除了脫臼的左肩膀和腹部傳來細微疼痛外沒什麼大礙,手機似乎還在。但目前的他無法逃離。
臨也全身脫力,並且頭痛欲裂,噁心感不斷由胃部襲上。
他估計有可能被下過藥,或是乙醚的後續作用。
監禁自己的組織折原臨也多少有些眉目,事先也做過預備措施。
但總之還是先到門邊聽聽看有什麼消息。
這麼決定後他忍耐著欲要嘔吐的噁心感,以膝蓋及臀部為支點,用全身的力量滾動。
在一翻一滾間他發現讓腹部感到不適的異狀物是自己身上攜帶的物品,而並非地上的垃圾。
經這麼一想,他知道那讓他發癢的怪東西是什麼了,說到底也是個垃圾。
他側起右半身子彎曲,以左邊恥骨為支點開始上下扭動,還用腹部力量摔幾次,經過一番努力終於讓那玩意兒從自己濕透的口袋裡滑出來。
那是一盒菸。
紙盒被自己的體重壓得乾癟,牌子還是某池袋自動喧嘩人形的慣抽牌American spirit。
仍側著身體的臨也用膝蓋及大腿將菸盒推近自己的臉,仔細地盯著殼外的文字及花紋打量。
他本來打算在平和島靜雄面前炫耀那包由靜雄口袋裡偷出來的戰利品,於平和島憤怒地高舉招牌砸過來時一根根慢慢折斷。
一路逃一路灑,學糖果屋的兄妹一樣,用麵包碎屑舖成一條不會忘記的路,讓拋棄他們的媽媽察覺,卻被不回家的烏鴉吃掉。不過烏鴉不吃菸草吧。
那麼這條菸屑灑成的路會通向哪裡呢?
誰知道。
臨也兩隻眼睛直瞪著菸盒外側由英文書寫的『吸菸有害健康』瞧,最後他有點忍不住飢餓及渴、更忍不住無所變化的寂靜壓製成的無聊。他扭動身體將菸盒推到自己面前,咬住包裝,將裡頭扁扁的香菸全倒出來,用舌尖捲起一根便塞入嘴裡咀嚼,嚼得爛爛的再吐出來,換下一根。彷彿他咬爛的是平和島靜雄的手指或其他。
重覆好幾次,直至他從平和島靜雄身上偷來的菸一根也不剩為止。
滿口苦味的臨也平躺在地板,視野能見的天花板有一點汙漬突然旋轉扭曲,扭曲成下午在涵洞腹裡看見的花朵。
世界如此多彩而他站在中間,哪也不屬於他。
嗯?涵洞?是隧道吧?為什麼是涵洞?在陸地上的稱為隧道才對吧。
倒在一片靜默的美景裡他開始自問自答。
不,是涵洞。
沒錯,是涵洞。
瞧,河水流過來了啊。
暖金色的生命之源一陣陣襲來,卻在流經周遭時避開了臨也。
又被避開了。
他豁然開朗,於是開心地笑起來。
原來和人們格格不入的,是我啊。
笑聲由小加大,臨也明白自己的模樣大概十足瘋癲,但他無法停止,他也聽不見自己的笑聲,他只聽見潺潺流過的水聲。
/
原來還沒被殺嗎?還是死了?
失神的暗紅色眼睛費了一段時間才慢慢聚焦,讀清映在視網膜上那張臉是誰後,他恍惚地出聲:
「平……和島……靜、雄?」
那嗓音太過乾澀沙啞,以至於他想不起那是誰的聲音。
那張臉點點頭。
「啊,不叫我小靜了?」由表情看上去似乎心情頗為愉悅。
「……」他沒有回應,光是維持住意識就得耗費所有力氣。
似乎有什麼聲音,視覺所及的視野裡也有幾處突兀處,顫動的眼瞳往左上飄。
「叫個不停的聲音超吵的吧。」
注意到他的眼神後,平和島靜雄滿臉不耐煩地解釋:
「以防萬一我找了條子,救護車已經在路上。」
他點下頭表示清楚狀況,意識變得清晰一點。
比起噪音他更厭惡不時刺激視覺的巡邏燈,那讓他看見平和島靜雄的襯衫正在滴水,由瘦削下巴滑落的則是血,血的來源是太陽穴旁的傷口。
原來是這樣啊。
「什麼嘛,竟然被小靜救了……真是想死……」
「要死要活隨便你,但是臭跳蚤你注意點不要現在嗝屁。」
「你才是臭小靜……我又沒要你救我,我不會感謝你的。」
「我可不是來救你的,要不是新羅還你東西老子也不想來這裡沾染跳蚤的蟲臭……」
平和島靜雄朝他哼了聲,邊往他外套溼答答的口袋內塞入同樣濕答答的折疊刀。
靜雄猙獰地笑著將胸前墨鏡拿起。
「一開始我就不冀望跳蚤混蛋能說什麼好聽話——」
「謝謝你,沒死掉太開心了。」臨也面無表情地說。
面無表情並不是情緒不好,而是太過疲憊,連扯出微笑都懶惰。
「你……」似乎察覺這點的靜雄盯著臨也的臉停頓一下,又將墨鏡放回胸前口袋。
「你——這模樣真是淒慘落魄啊,臨也老弟。不客氣。」
「是嗎?我覺得小靜看上去比我慘哪……」
「我可沒被灌迷幻藥。」
真的被下藥了嗎……不,那已經無關緊要。
臨也以無力的手臂掙扎地向平和島靜雄伸出手,不帶著微笑、不帶著嘲弄、不帶惡意,他把擋在心前的一切面具都被摧毀剝落。
「哪、小靜,你……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啊?」靜雄狐疑地偏過頭,
「去哪?」
「跟我一起去……那裡。」臨也別開眼神,不願被看出裡頭的懇求。
而已經成為青年的平和島卻保持沉默。
果然還是會被拒絕嗎?他抿緊唇。
「好啊。」平和島靜雄卻這麼答覆。
臨也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幾秒才發出聲音。
「……欸——?」
「欸個什麼混蛋?!」平和島撐起身子一臉理所當然地:
「雖然不知道那裡到底是哪裡,但跳蚤造成的蟲害總要有人收拾吧。就跟你去啊,去那個地方。」
「嗯,那就一起過去吧。」臨也輕輕點頭。
在漆黑的夜裡,他闔起與巡邏車頂燈一樣紅的眼睛。
/
《終末》
並不是終點,但不免俗仍要說再見。
再見,虛妄的世界。
經歷痛苦、接受猶疑、相互逼供……但最後還是得到共識,這樣已經可以了吧?
可以停下來休息了吧?
可以得到想要珍惜的那份事物了吧?
可以過著擁有小小幸福碎片的生活了吧?
如果這是一部勵志劇,肯定就此打上結局。
但這裡並沒有準備那種溫馨的結尾。
任何改變皆對後續造成影響,不論多少、不論多久,得到任何事物皆會失去原先所擁有,任何人死亡皆使世界有所崩毀——即使殺掉的事物是自己也一樣。
折原臨也徹底崩潰。
精神崩潰的折原臨也在日常的街道失手殺了素不相識的行人。
雖然在精神鑑定以後獲得不起訴處分,而他終其一生都必須在精神療養院度過。
他依然被禁錮在世界之外的場域中,但那是臨也自己接受的結果。
而這樣的他,仍在小小的出口邊窺看世界,因此而滿足。
皮鞋的行踏聲接近,他笑著看向敞開的門口。
「啊,你來了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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